狗,忠诚却不落好

1984年,汉城举办奥运会(1),西方一些国家扬言抵制本届奥运会,理由是韩国人把狗当作了美味。韩国人爱吃狗肉,又没吃您家的狗,管您屁事?没办法,迫于压力,韩国人向有抵制企图的国家做出保证,奥运期间绝不吃狗。韩国人吃狗的权力被剥夺了。得到了韩国人的保证,那些扬言抵制的国家才派出了运动队。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狡兔死,走狗烹”。兔子打没了,留着狗没用了,于是,支起大锅,将狗炖了。老辈儿的中国人(严格地说,是中原一带的人)也吃狗肉,而且,不讲情面,不思报答。

有一次,在四川省某农村,我到一位老乡家做客。开饭前,我到院子里走走,无意间绕到了房后,“汪!汪!”一阵狂吠,把我吓得后脖颈子直冒冷汗,定睛看时,墙角处拴着一条精瘦的黑狗。我赶紧跑回前院,问主人:“后院拴一条狗干吗?”主人说:“拴上它,贼就不敢来了。”我问:“拴多长时间了?”主人答:“五年了。”我问:“平时放开吗?”主人说:“从来没放开过。”五年啊,不论春夏秋冬,黑狗就待在房后巴掌大的地方,坚持着自己的忠诚。的确,自从与人类为伍,狗一直就很忠诚,但是,如同这黑狗一样,狗的命,却是很惨。

甲骨文“犬”。很早以前,狗就是人类看家护院、狩猎追踪的好帮手,在它与人类为伍后,人对狗就有了很深的感情。

当年昭君出塞时,狗这种动物是从京城带过去的,还是随着迎亲队伍来的,不得而知,但有一条可以肯定,在中国,凡是喜庆的日子,差不多都有狗的参与,为啥?因为自远古时起,狗就与人建立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马恩文集》中有这么一段话:“人在自己的发展中,得到了其他实体的支持,但这些实体不是高级的实体,不是天使,而是低级的实体,是动物,由此就产生了动物的崇拜。”马克思认为,远古时期,人类因为离不开狗、猪、羊、牛等动物,日子久了,就形成了对动物的崇拜。

相传,中国创世神话中,开天辟地的大英雄盘古长着狗头人身。这种说法反映了原始人类的宗教信仰。原始神话中,世界上,无论何处,无论哪个民族,人们心目中的神无一例外地都经历这样的三部曲,首先是动物神,其次是人兽同体,最后才是人神同形。盘古被描绘成狗头人身,这是神祇信仰的第二个阶段,盘古的狗头人身向后人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原始先民已经萌发了自我意识。在原始人的意识里,并没有将动物与人区分开来,这是因为人们迷信动物具有神秘的灵性。在原始人看来,将狗的神力附加在人的身上,人就会有狗的能耐了。这一点,从世界其他国家的文明中也能领略得到,比如埃及人信奉的是神人面;印第安人崇信熊,并将自己看作是熊的子孙。

狱,对于犯人,两只狗看押。

哭,哭声令人烦,如狗吠。

犯,狗咬人叫作犯。

独,《说文解字》说:“羊为群,犬为独也。”一只狗,看着一群羊,所以被称为独。

厌,原本的意思是甘甜,怎么就甘甜了?因为狗。

狎,《说文解字》说:“狎,犬可习也。”狎指对犬的驯养,有接近、熟悉、戏弄、侮辱的意思——人与犬开始是接近,继而是熟悉、亲近,再往下,就是戏弄了。

状,《说文解字》说:“状,犬形也。”状由犬的形状引申出一般事物的形状,正如“象”由大象引申出万象一样,这说明犬给人留下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狩,《说文解字》说:“狩,犬田也。”犬最初是用作打猎的。

获,《说文解字》说:“获,猎所获也。”远古,狩猎就已经离不开狗了。

器,《说文解字》说:“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也。”贵重的家当是要由犬来看护的。

狠,狗是凶猛的,所以被称作狠。

步入文明以后,原始时期人类对狗的崇信观念渐渐淡化了,不过,涉及狗的文化却繁荣了起来。有学者统计,中国古代典籍里,关于狗的别称有几十个,比如金畜、守门使、狴犴、乌龙、黄耳,等等;汉字里,从“犬”的字有五百多个。

我们再来说说先人们崇狗的案例。

三千多年前的商王朝,王公贵族去世下葬前,其棺材的正下方事先要埋进一只狗。与那些殉葬的宫女、侍卫比起来,这只狗与墓主人的位置是最近的。《说文解字》中说:“狗,叩也。叩气吠以守。”狗在古人的心目中是镇恶驱邪的守护神。商王朝时期的人们将狗葬在身下,寓意死后在赴另一个世界的路上,由狗来驱邪。

我们都知道狗也有防盗的功能,这正巧与中国人在意高墙大院是否封闭严实的意识合上了拍,所以,自古中国人就喜欢养狗。

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老爸就是一个养狗迷,前文咱提了一嘴。儿子刘邦坐上龙椅后,将老爸接到了京城,但是,刘老爷子整日闷闷不乐,问其原因,老爷子说:“皇宫里没有跑狗、蹴鞠。”刘邦闻听,立马下旨,在长安城的边上克隆了一个老家。从那以后,刘老爷子又能玩狗了,便不再愁烦了。秦汉时期,狗肉馆随处可见,就连刘邦手下的大将樊哙都是个杀狗的屠户。汉代,养狗驯狗曾是一个职差。有趣的是,谁要是能谋得“狗监”,定能得到皇帝的恩宠。

唐代,皇宫里盖有狗舍,名曰“坊”。由于皇帝做出的表率,致使全社会养狗成风。

清朝的徐芳在《义犬记》中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商人路过中牟县,途中从一小伙子手中救下一条狗。小伙子见商人很有钱,生了歹意,将商人杀了扔到了河里。狗见状,暗中跟着小伙子回到家,然后到县衙引领衙役到了小伙子抛尸的地方,而且带着衙役到小伙子家抓了凶犯,狗为救命恩人报了仇。

狗有驱邪的本事,但是对于盗墓贼,狗也是无可奈何。商王的大墓几乎被盗掘一空了。

民间涉及狗的传说很多,比如天狗食日,天狗食月。那么天狗是什么?《山海经》里说:“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不过,专事御凶的天狗干吗要吃太阳呢?对此,《史记·天官书》解释道:“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天狗非狗,而是吞噬日月的星星,什么叫吞噬日月,其实就是日食和月食。《左传·昭公七年》中说:“熊虎之类,其子名狗。”《玉篇》中将“狗”写成了“豿”,这表明“狗图腾”中的“狗”,意在取熊虎的勇猛。

上古时期,中国的许多地方都将“盘瓠”当作了图腾。盘瓠是什么?前文我们有提到过,还记得吗?我在这细说说吧。《风俗通义》中说,高辛氏与房王作战多年终不能胜。有一天,高辛氏发出布告:谁要能把房王的脑袋拿回来,我就把公主赐给他做老婆。高辛氏养了一条狗,名叫盘瓠。盘瓠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奋力冲入敌阵,将房王的脑袋咬了下来交给了高辛氏。高辛氏随即将女儿许配给了盘瓠。盘瓠和公主结婚,三年后,生了六男、六女,一共十二个孩子。所以在瑶族还流传着一种传说,盘瓠是瑶族的祖先。

《庖厨图》中亦有宰狗的场面。

汉代彩绘陶狗,肥硕如猪,这应该是照着宠物狗临摹的。

居住在云南的普米族,也很敬重狗,他们不但不吃狗肉,每年过节还要给狗吃饭团子。父母寿终出殡的时候如果遇到狗,儿子要给狗磕头。

藏族人有个习俗——杀狗结盟。

《旧唐书·吐蕃传》记载:“(赞普)与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獼猴,先折其足而杀之,继裂其肠而屠之。今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云:‘若心迁变,怀奸反覆,神明鉴之,同于羊狗。’三年一大盟,夜于坛禅之上与众陈设肴馔,杀犬马牛驴以为牲,咒曰:‘尔等咸须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地神祇,共知尔志。有负此盟,使尔身体屠裂,同于此牲。’”

狗被藏族人崇拜,与藏族人建立了神秘关系。狗在藏族人看来有镇邪驱祟的能耐。古时,藏族人出征打仗前都要杀狗,以保佑得胜。

“二战”后期,苏联红军就要打进柏林时,希特勒走出防空洞,最后吸了一口充斥着硝烟的空气,然后,掏出氰化物毒死了跟随自己多年的爱犬。希特勒曾说过:“谁都有可能背叛我,但狗不会。”杀人如麻的希特勒如此对待爱犬,其实也是来了善心,生怕自己走后爱犬会被虐待,于是,在自己服毒之前,先毒死了爱犬。有一点令人费解,世界上第一个制定并公布动物保护法的竟然是纳粹德国。

常言道:狗不嫌家贫。的确,在人的世界里,动物中唯独狗不嫌主人的贵贱,不过,还有一句话,叫作“狗眼看人低”,狗又成了小瞧人的奴才了。狗原本不懂嫌贫爱富,这一点,是被人强加上的,应该说,看人低的并非是狗,而是特指一些趋言附会、卑躬屈膝的小人。或许是因为狗忠诚得实在太执着了,物极必反,在我们的文化里狗也就被冠以卑贱、龌龊的意味了。我在一本新出版的《成语大全》中查到了五十三个以“狗”字开头的成语,而它们几乎都是贬义,在这里我抄录几个,看完这些成语,您或许也会为狗感到不平:

清代画家郎世宁创作的《十骏犬图之雪爪卢》。

狗仗人势,这句成语出自清代的蒋士铨的《一片石·访墓》:“我把你这狗仗人势的奴才……”

狗颠屁股,这个成语出自《红楼梦》:“春燕说荤的不好吃,另叫你炒个面劲儿,少搁油才好,你忙着就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屁股似的亲自捧了去。”

狗窦大开,狗窦即狗洞,这句成语常被用来取笑人缺了大门牙。这个成语出自《世说新语·排调》:“张吴兴年八岁,亏齿,先达知其不常,故戏之曰:‘君口中何为开狗窦?’张应声答曰:‘正使君辈从此中出入。’”

狗腿子,日军侵华期间,以汪精卫为首的部分军队投靠了侵略者,成了日本人屠戮中国人的帮凶,坚持抗战的中国人将助纣为虐的汉奸称作“狗腿子”。

狗改不了吃屎,狗吃人屎,这是天性,就像有些人爱吃变质的臭豆腐似的,这根本不值得深究,值得深究的是那些恶习难改的混蛋。

我认识一个吸毒者,未接触毒品之前,他很仗义,吸毒以后,这家伙已然没了人性,虽经数次戒毒,但始终没有改掉吸毒的恶心,最终因吸毒过量而毙命。这叫什么?狗改不了吃屎!

最后,再说一种美味——狗不理包子,包子做得狗都不理?然而,物极必反,狗不吃的包子却令人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于是,“狗不理”成了美味,这就如同狗忠诚却被贬一样。

(1) 那时韩国的首都还这么叫,后来改称为了“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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