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质变

我跟陶一苒接触过两次,其实对她的印象不错。漂亮干练,有事业心,八面玲珑,待人接物都很稳妥。

只是有了纪原这层关系,再回头想想,确实有些别扭。无奈只能尽量把工作和私事分开,给她打了电话,约好时间详谈。

下午人准时来了,头发挽在脑后,一件裸色连衣裙勾勒出身材,又不失庄重。我有那么一瞬间感慨纪原的眼光真是不错,又马上站稳了立场。

想什么呢?

陶一苒很爽快,开门见山地聊起合作,关乎双方利益的事毫不含糊,是生意人的做派。我们在会客区聊了1个多小时,直到每个细节都敲得清清楚楚,才终于把方案落定,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就是因为合作过觉得很合拍,我才愿意过来。”她一边整理材料一边笑说。

我客气地表达了同感,下意识看看表,已经不早了。正想起身,抬眼发现她没准备离开的样子。

“是还有什么需要确定的?”我又坐下来。

“嗯,这次走秀纪原会来吗?”

“纪原?”一时没拿准她的意思,正经回答,“他跟我们的乙方合约到期了,应该是不会来兼职。”

“哦我知道,我意思是自己女朋友的场子也不来撑一下吗?”陶一苒爽朗笑笑,语气像朋友间的揶揄。

我愣了片刻,没搞明白怎么突然从工作扯到这里。正兀自晃神,听她补充:“你们在一起吧,我听说了。那个,我和纪原——”

“我知道。”已经意识到眼下是“两任女友”的对话了。

兵来将挡……也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我张了张嘴,还是沉住气笑回:“还不需要他来撑。”

“我挺需要的,”她身体往前倾了倾,继续说,“你知道,培训班学员年龄都偏低,小模特多,成年人少,只能让老师来凑数,毕竟还是有限。”

一个急转弯又扯回工作了。我被她绕晕,没作声等着下文。

“我来之前其实问过他了,他说没空,”陶一苒撑着下巴看我,“纪原最不缺的就是空,你了解吧。”

她语气里那种“过来人”的感觉,让我很抵触,不自觉皱眉说:“嗯……他说没空那就是没空。”

陶一苒耸耸肩,轻松道:“梁主管,你别误会啊。我是从这活动出发去考虑的,纪原之前的秀你看过,他要是能来那就最好了。”

“嗯。”

突然安静。她还想接下去说什么,看我回应冷淡,硬是咽了回去,叹出口气,仿佛碰见个小心眼。

我送人到门口,没料到她转头欲言又止:“梁主管,您生活阅历比较丰富,我觉得呢,对纪原应该多引导而不是约束。他管不住的。”

我脑子反应不及,嘴倒是终于快了一步,直觉抓住最后一句淡淡回:“没事,管得住。”

生活阅历丰富,年纪大的另一种说法。约束?为什么把我说得像是纪原的妈?

气不顺。陶一苒前脚离开,我后脚抱着胸还在琢磨,机械地转过身去,赫然发现林小英端着个杯子站在面前。

“嚯,您吓我一跳。”差点撞洒那杯水。

“刚才那是谁?”她显然听见我们对话了,眼神示意陶一苒离开的方向。

“我们活动的合作方,”话说完,看出她不是问这个,又补充道,“您儿子的前女友。”

林小英应该已经心里有数,转而问:“你跟纪原现在什么情况?”

我发现吧,人面对困难,潜意识里都会有个比较级。本来觉得林小英是道关卡,前段时间在公司都尽量避着。现在来了更具挑战的选手,面对她反倒坦然了。

主要也是因为林小英一旦忙起工作,就忘记找我的茬,好像关心纪原只是她工作间隙的娱乐项目。

“在一起呢。”我边往回走边说,语气毫无波澜。

林小英没惊讶,估计从刚刚的对话里也听出来了:“梁齐啊,你们不合适我说过很多遍了,再多说也没有用。”

她走在我旁边,慢悠悠接下去,“其实细想,也没有谁是完完全全适合谁的,年龄也好性格也好,都一样需要磨合。”

我困惑地侧过头。这话什么意思,她不是言之凿凿“绝对不同意”吗?怎么好像接受了。

林小英回应我的目光,是掺杂点无可奈何的肯定,甚至还叹了口气,才转身进了财务处。

虽然我也撂过狠话,说完全不在乎她的意见,但那有较劲的成分。我也知道纪原表现得不在乎,其实他妈妈对他来说还是最重的心结。

挺欣慰的,想赶紧回家见到纪原,假装无意提起,让他也安心。

这么盘算着,今晚难得不想加班了。我赶在下班前匆匆想去确认个活动,结果经过健身房,正巧碰上伏瑞。

真不该去这一趟,当时要是直接回家就好了。

伏瑞还是那副油腻的样子插兜站在门口。

他可能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大言不惭叫住我:“梁主管,周年庆活动的事情要跟你们聊一下啊。”

我看见这个人就反胃,稍微停下说,“等会我叫同事来。”

人渣当久了,嘴上就没把门的。他顺口笑嘻嘻回:“又要叫哪个小妹妹来聊啊?”

“你说什么呢?”我顿了顿,皱眉看向他。当时就是我叫邢琦来聊活动,才有后续这一系列事。他居然还有脸提。

“咳,开个玩笑。”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眼前这张肆无忌惮的脸,笑得实在太令人作呕,突然让我想起邢琦堂姐讲的事。

一喜一悲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质问,“当时邢琦都怀孕了你知道吗?”

他骤然变了表情,不耐烦这个话题,反问:“知道啊,是我的吗?跟我有关系吗?”

真是大开眼界,人至贱则无敌。这件事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心里积攒的火就没发泄出去过,终于被他一句话给点着了。

——“你要脸吗?”

伏瑞呵呵一笑,讽刺:“那不也是你把人送上门的吗?为什么要让她跟我的活动呢?一个设计。”

我手上正好拿着一沓方案,没等听完直接甩在他脸上,气到声音都跟着抖:“你说什么呢,你还是不是人啊?”

方案是用铜版纸打印的,边角比较锋利,直接把伏瑞的脸刮出几条血印子。他先是一愣,摸了一手血,张嘴就骂:“你有病吧!工作人员打商户你疯了吧!”

我抬手瞟了眼时间,正正好6点,当即把工作牌一摘揣在兜里,“你看好我下班了,纯私人恩怨,你人渣嘴贱打你怎么了!”

我只是冲动甩了他方案,但这脸上、手上还有滴在衣领上的血,实在很唬人。健身房里好多人跑出来,办公区也有人过来,周围聚集了些顾客,一时闹得有点难看。

伏瑞叫嚣要投诉我,嚷嚷到几个领导都来了。宋青青居中协调,只问了两句就让我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宋青青看看我,又看张副总眼色,只叹着气又重复了一遍:“道歉。”

“我已经下班了,这是我私人时间,私人恩怨。不需要公司出面吧?”憋着一口气,既不想妥协,又不敢把话说绝,脸都涨红了。

伏瑞正在擦脸上血迹,听到这阴阳怪气地说,“行,我不跟女的一般见识,你私下给我道歉我也接受,要不就报警。”

“你报啊!”

“梁齐,”宋青青脸色难看,靠近了点咬牙说,“道个歉会死吗?”

“宋青青你真的不分青红皂白。”我脱口而出他的名字,甚至没有意识到,就转头冲伏瑞说,“我等着你报警。”

说完推开人群走了。

我在回家路上就陆续收到宋青青的微信。

他说张副总让我这次活动之后在家反省。

又说活动直接交接给王征,让我先在家办公,不然伏瑞来找事,影响周年庆。

在家期间暂时按请假算。

我边开车边自言自语“靠,不用上班,开心死了”,然后表情越来越憋屈,一个大喘气开始掉眼泪。

上次哭还是刚工作没多久,因为一场活动的布置来不及,瞬间压力太大趴在桌子上偷偷抽噎。

后来被供应商催款催到家门口也没哭,跟商户吵架又赔礼道歉也没哭,被顾客指着鼻子骂也没哭。忍着走到了主管,开始觉得走不下去了,跟下一个目标的距离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会缩小。

现在因为伏瑞,不仅不会缩小,还拉长了。

沮丧地回到家,在电梯上抹干净眼泪想装作没事,结果一开门就想到要在家反省,眼圈又红了。

纪原有点慌,没见过我哭,可能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坐在沙发上断断续续讲了前因后果,他才松口气。

一下一下拍我肩膀,说我打得好。

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就当在家好好休息。

说不值得为这件事哭,说我总算能喘口气了。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喘气。很难才走到这一步,现在工作要交接给王征。在节奏快到以秒计算的职场,生个孩子都不敢多休产假,工作交出去了还要得回来吗?

纪原不懂,或者说他不在乎,这些东西在他的世界里确实不算什么。

我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男女的思维方式不同,女性在抱怨的时候,其实只是需要对方的安慰,一个拥抱,并不是需要讲大道理和解决办法。

但我需要。我当时绕不出那个弯,很想有个人告诉自己做得对,告诉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哪怕只是理解我的在乎。

抽抽鼻子,强行抹了把脸。我看纪原哄小孩一样的表情,特别想逃。心里知道他没有任何错,厌恶自己对他的要求太多。

“我想回房间呆会,”我带着抱歉低声说,“自己呆会。”

纪原手停下来,一时无处放,半晌说,“好。”

我起身回头看他还摸不着头脑,那一瞬间感觉两个人的距离隔着银河系那么远。各自在乎的东西不一样,也意味着某些快乐和痛苦不能相通。

突然想起件事,他跟陶一苒为什么分开?

陶一苒比他大,事业心重,工作拼命,都跟我类似。一个散漫一个要强,纪原就像在按着模子找女朋友,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重演他们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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