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那家快递公司,也就弄清了民宿的那位王姓大厨的行李箱和木条箱要递往何处。

这里是郊区的一个空置厂房的门卫室。车子驶进厂区,只听到车轮碾过水泥地接缝处时发出的哐当声。在墙根和地砖的缝隙里,一种名叫“一枝黄花”的野草密密匝匝地长了有一人多高,正好做掩体!于是,莫高把车子开到了野草丛中。

等得坐立不安时,莫高摸出一支香烟,走到离梅一辰和吕小土几步远的地方,刚要点上,手机就响了。电话是那个要配合他们调查的人打来的,说车子坏在路上了,只好在电话里给他们介绍情况了。

莫高只好关掉打火机,摁下了手机的免提键。听筒里传来了有着郊区口音的年轻男声,有点儿结巴:“这个人……人是刚招的保安,没……没见过面。听声音,五六十岁,说是……是刚刚退休,和家人脾气……气不和。007也没……没关系,绝对安心待在这里给我们看……看厂房。”

“007?”莫高十分疑惑地插话道。

“就……就是每天零点到零点,一周七……七天的意思。”在电话里,那个人继续说道,“开价也不高,一个月两千五……五。他说,原先的厂子里还有事没处理完,行……行李先叫快递公司运过来,一周之内……内上班。”

“打断一下,‘007’是这个人的原话吗?”莫高问。

“不是,是我……我翻译的。有什么问……问题吗?”对方回答道。

“哦,没问题。不急,你慢慢说。这个人怎么知道你们招保安?”莫高问。

“我们在……在《新民晚报》上登了广告,他看……看到了。”对方回答道。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你们看过他的身份证吗?”莫高又问。

“姓……姓王,名字没说。听口音,是上海……海市区的。要他上……上传身份证照片,他说不……不会操作。身份证,上班的时……时候会带过来。”对方回答道。

“不急,你慢慢说。那么,快递公司的人怎么进的这个门?”莫高又问。

“有钥……钥匙啊!”对方回答道,“钥匙在窗台上那个花……花盆里,看见了吗?是盆吊兰,两层的盆,把上面的盆……盆拿起来。我们叫他用完了,还依……依旧放进去。”他每说完一句话,都好像完成了一项任务,松了一口气。

“不急,你慢慢说。”莫高十分贴心地说,“你们的钥匙一直放在这里吗?”

“对,一直放在这里,没……没人偷。”对方回答道。

三个人穿好鞋套、戴好手套,从花盆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梅一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门卫室大概有七八平方米,大白天也黑漆漆的。莫高啪地一下打开灯,只见几只蟑螂慌忙地四散而逃。**整齐地摊着绣有民宿标识的旧床垫、旧毯子和旧枕头。行李箱立在地上,木条箱不见了。

莫高蹲下去,朝床底下看了看,发现拆下来的木条整整齐齐地堆在那里。他跪在地上,把木条一根一根地拖了出来。

吕小土从里面拉开窗户,伸出胳膊试了试,果然能够到那盆吊兰。然后,他又拿起莫高拖出来的木条,查看了一下钉子留下的痕迹。

梅一辰把行李箱放倒,把拉链拉开,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行李箱里装的全都是男人的衣物,不值什么钱,但却像竹简一样,卷得很整齐……固定衣物的卡扣妥妥地扣在上面。

梅一辰犹豫了一下,把箱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箱子里有鞋子、剃须刀、治疗高血压的药,还有一个相当旧的拉力器和一件洗得连“经纬线”都出来了的衬衣,里面卷着一张《新民晚报》,上面刊登着这家公司招聘门卫的广告……

“曹冲称象!”拼木板的时候,吕小土很突兀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莫高和梅一辰听了之后,会心地大笑了起来。

“是,曹冲称象……这个可以有。但是,没有办法称,怎么办?”

梅一辰说,可以让技术人员开过来一辆密封的车子,把东西运回去。称重和采集DNA的问题,可以一次性解决。

吕小土用那只有光的左眼看着梅一辰问:“你确定,这样不会惊动这些东西的主人?”

梅一辰反问道:“那你说怎么称?”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正在说笑的三个人一愣,同时停止了动作,压低了身子,一个挨着一个地溜了出去。

梅一辰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快速地把门锁上,把钥匙放到了兰花的套盆里,和前面的两个人一同躲进了茂密的“一枝黄花”丛中。

有人骑着电动三轮车,锃光瓦亮地进来了。进来的是个男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脚上穿着皮凉鞋。梅一辰联想到了行李箱里那些衣服的样式和尺寸,跟这个人身上穿的如出一辙,心里顿时有了底。

这个人停下三轮车,直奔门卫室。到了门口,他回过身来,左右看了看,然后熟练地拎起花盆,拿出钥匙,十分利索地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三个人屏住了呼吸,等这个人进去之后,蹲下身子,围了上来。吕小土和梅一辰来到了门口,莫高来到了窗外。

吕小土藏在门外,梅一辰敲了敲门。那个男的好像是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定住了。

梅一辰又敲了敲门。他走过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啥人?”

上海市区口音,年龄大概五六十岁。更加有戏了!

梅一辰问:“先生,我想打听个人。对面那个厂房的老板,最近来过吗?”

那个男的说:“没见过啊!”

梅一辰又问:“先生,您是住在这里吗?”

那个男的回答说:“对,对,我住在这里。”

说着,他便要把门关上。梅一辰把脚往前一伸,拦住了门。她又问了一句:“先生,您在这个地方住多久了?”

那个男的说:“没多长时间,刚刚搬来。”

听了这话,吕小土一闪身,跳了出来。窗子那边,莫高也站了起来。

这个人见势不妙,一阵惊慌。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梅一辰拿出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说:“警察!跟我们走一趟!”

那个男的说:“你是警察,关我啥事?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梅一辰说:“干没干坏事,等我们调查了以后再下结论。”

那个男的说:“我真的没干什么坏事。我只不过是……”

梅一辰说:“只不过是把自己装进木条箱,让快递公司运过来了?”

那个男的说:“这位小妹,你讲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梅一辰说:“奥灶面烧得那么好,中国话听不懂吗?”

那个男的说:“小妹,你讲的是中国话里面的上海话,好吧?我只不过是……”

原来,这个人确实是上海市区人,本来住在杨树浦路一带,动迁之后搬到了这个地方,住了有一两年了。人家郊区的人靠着卖地分的钱,打打麻将,喝喝老酒……他没有这个资本,看不惯,也闲不住。平时,他会出去收一收垃圾。有一次,他路过这里,看到有人这样打开门卫室的门,便弄清了放钥匙的地方。收垃圾累了,他便把门打开,进来歇歇脚。没想到,这次进来,发现屋子里竟然有人来过了。惊讶之余,他正想“收”几样“垃圾”回去,却碰到了盘问他的人。他不敢说出实情,便顺口胡诌了几句。

“你收垃圾,有秤吗?”莫高问。

那个男的虽然不知道莫高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顺从地跑到三轮车那边,拿来了秤,殷勤地双手递给了莫高。

那边,梅一辰手上已经有了快递公司承运的重量,减掉他们三个人吭哧吭哧地称出来的重量,得数是二百,单位是公斤。不对吧!二百公斤的人,那得有多胖?根据箱子里那些衣服的尺寸判断,不太像!那么,是他们的判断有误?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莫高反应最快!他把秤拿出去,问那个收垃圾的上海大叔:“你说实话,我保证不打你。你这秤准吗?”

那个男的满脸堆笑,说:“我刚要讲给你听……这秤是一个外地人转卖给我的。我已经发现不对了……收人家报纸的时候,我真的会主动把斤两加上去。我们上海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这规则嘛,我是最讲的。”

莫高听到这家伙这么糟蹋上海的城市精神,想笑,但还是虎着脸问:“怎么加?”

那个男的继续满脸堆笑,说:“这是七两秤。加、减、乘、除,警察大哥,你肯定比我会算。”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吕小土就算出来了。七十二公斤,基本上是一个普通男人的体重。

梅一辰记得箱子里那些衣服的尺寸,完全对得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人的智商真是不低。他堂而皇之地让快递公司把自己从花园洋房的密室里运了出来……运到了这间屋子里。其他人都走了以后,他打开了木条箱。钥匙在花盆里,招聘的人告诉过他。吕小土已经试过了,只要打开窗户,就能从里面拿到钥匙。

收垃圾的人等在外面。莫高虎着脸,把秤还给了他,说:“收垃圾就收垃圾,顺人家东西的事情,不能再做了。听到了没有?”

那个人连忙说:“谢谢警察同志!以前没做过,今后也绝对不会做!”

莫高继续虎着脸说:“你的身份证,让我看看!”

那个人一愣,忙从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

莫高把身份证接过来,看都没看就递给了梅一辰,说:“拍一下,留个底。”然后,他转过身来,对那个男的说:“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讲。记住了吗?”

那个男的连连点头:“我们上海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

梅一辰打断了他,说:“给你!把身份证还给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你!确实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记录,要保持啊!”

那个人连连点头,把身份证接过去,便骑着三轮车跑了。

两天之后,DNA检验的结果出来了。这些物品的主人叫韩兴旺,有过两次前科。

韩兴旺?

在这一瞬间,梅一辰有点儿发蒙。姗姗的前夫不是叫这个名字吗?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她把回车键一摁,资料就跳了出来:“安徽颍上人,曾经是上海某中学的物理教师。1981年1月1日,因贪污而被刑拘,后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1981年1月1日至1983年2月28日,在白茅岭劳改农场服刑。刑满释放后,在虹口区四川北路的一家餐饮店工作。1983年9月10日,因涉嫌流氓和聚众**而被抓获,后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1983年9月10日至2012年2月3日,在青海德哈令劳改农场服刑。”

涉嫌流氓和聚众**?

梅一辰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那副“破样子”。要和他谈姗姗时,他表现出了这种态度,倒真像是干这种事的。同时也说明,他已经把姗姗放下了。杀人毕竟不是小事情,既然放下了,他怎么还会去杀白崇福?当然,白崇福被杀的案子在先,她最后一次见他那副“破样子”在后。但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转变,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完成的。

梅一辰提示了一下,吕小土和莫高便同时想起了这个人。

莫高大叫了一声,然后说道:“不可能吧!寤寐思服……这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吕小土也大叫了一声,然后说道:“是他?如果这一系列的案子都是他作的……杀死白崇福是可以想象的,因为是白崇福在婚礼上把他抓走的。但是,后面的几个受害人,包括这个陈不凡……他应该根本就不认识。为什么要下手?”

四起旅馆电击杀人案,都发生在1983年3月至9月之间。前面的四起案件,发生在他第一次出狱之后、第二次入狱之前,而这未遂的第五起案件,发生在他第二次出狱之后。也就是说,他有作案的时间。

吕小土在手绘地图上把韩兴旺服刑的两段时间和五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都清楚地标了出来。接着,他又在时间轴的上方重重地写下了四个字:安徽颍上。

梅一辰看到这四个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如果韩兴旺生在上海,姗姗的妈妈就不会有那么多偏见了。没有了偏见,他就可以和姗姗在一起了。如今,他也应该是快退休的人了。买一买菜,带一带小孙子,喝一喝小酒,练一练毛笔字……

傲慢与偏见,毁掉了人间多少幸福啊!

对了,韩兴旺写了一手好字,篆书、隶书、草书、楷书,各种字体随意切换,让姗姗自豪得不得了。三十年前,采集笔迹时,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梅一辰差点儿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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